以前每个星期父亲总要到学校来一趟的。在三月中旬的时候,他却不肯来了。“你们学校的樱花要开了吧,都开始管制进入的车辆了,外面的车没有通行的证件根本开不进来,”他这么跟我说。
讽刺的是一向喜欢在山水间游荡的我,得知樱花即将盛开的消息却不是因为看到了粉色或者红色的花苞,而是因为父亲的车不能进来了,武大开始要对进校园的人收费了。
然后是樱花的盛开,然后是成批的游客,然后是人山人海的樱花大道,然后是自习室和图书馆外的吵闹、满地的废纸,然后是随意散落在地上的带着枝叶的花、倒伏的草、折断的树枝,然后是路边日益兴起的摊点——“勤工俭学”的摊点,然后是学生和游客的讨价还价,然后我听说有同学的学生证因为借给朋友方便他们进来赏樱因为“违反校规”而被没收,我还听说要拿回学生证必须要写一篇检讨并到工学部那边去领取……
武大似乎变成了另一个地方,曾经的宁静与祥和都不复存在,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吆喝与烦躁,曾经被大学的校门拦在了外面的那城市的吆喝与烦躁。
这片狼藉让我不免怀念起了以前的武大,那个明净的地方。早晨,我洗漱过后便到门前的小树林里伴着鸟鸣与萧萧的落叶晨读,然后背书包去上课;傍晚,我会爬上樱顶,站在天台上让风吹过我和我斜倚着的书包,然后抬头看看天上的云和渐渐暗下去的霞光;夜里,我会在小林间听着奥场传来的乐声,在遐思中结束一天的思考与学习。
和那时相比,现在到底什么变了?无非是秋天的桂与冬天的梅换成了这春天的樱吧,还有呢?为什么现在的武大变成了这样?因为这没完没了的人么?我讨厌游客,讨厌破坏了那片宁静的游客,讨厌把城市的恶俗带进了学校的游客……
似乎学校在入口收钱就是为了限制客流量吧,为了维护“校园的宁静”。可是真的有用么?看看门外那涌动的人流吧,看看那横行在马路上的人群。收费,到底限制了什么?再看看那路边打着“勤工俭学”旗号的摊点,各个平常看都看不到的摊点,这些让我不禁怀疑如此“方便”游客,是不是希望他们能够玩得开心以便以后邀来亲朋一起再来,让我开始怀疑我们的学校这究竟是在干什么。
难道学校是希望借樱花盛开的机会,把她像动物园里的稀有动物一样装在笼子里,当作摇钱树么?武大的樱花,代表了武大的樱花,只是在笼中苟活的玩物么?
我不知道,只希望能够不是。坐在樱花树下,一片花瓣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,轻轻地飘落在我的袖口——粉色的花瓣,如晶莹剔透的雨花石,却又没有那石头的笨重——这么优雅的花瓣,这么高雅的樱花,怎么会是玩物,怎么可能忍受苟活的命运,怎么会有人忍心给她这样的命运……
但是眼前所见的一切,不断地向我强调着“这是个事实”。看吧,高洁的樱忍受着粗俗的游人的践踏,学校的工作人员迎着笑脸收取一张张沾满娇柔樱花泪水的钞票,维护秩序的人“神圣不可侵犯地”没收了本校学生借出的学生证,赶走了没有交钱的游人。
多么讽刺而又恶俗啊,本应庄严肃穆的学校,背叛了自己的标志,蹂躏了无辜的樱花,贱卖了自己的尊严。这,真是我的母校么?真是汇聚了珞珈山与东湖水的灵气的武汉大学么?
看看窗外的游客,他们快乐地笑着,在树下、在老图书馆前合影留念,放肆地采摘着樱花,将美丽强横地据为己有。工作人员无可奈何地看着,或者幸灾乐祸地看着,或者麻木地看着。破坏在继续,那支离破碎的校园的气氛,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恢复呢?这个恶俗的季节,什么时候才是个完呢?
我似乎是在诅咒樱花了,诅咒她早些零谢,因为那样城市的恶臭就能重新被封锁在校园的外面了。但我知道我这样的诅咒对那笼中之樱是不公平的,错的不是她,她是比我们更大的牺牲者。如果说我们失去的只是那一片静谧,她失去的,则是全部的优雅和全部的尊严。但是对不起,笼中的樱啊,请让我诅咒你,因为我能诅咒的,只有你而已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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