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常常有种很虚无的感觉,就像当年不负责任地退出记者团时一样。不一样的是现在我的身心都已经不在物院了,我现在不在我本该存在的任何地方。
记得一个深夜,我一个人站在楼下,倚着小飞的自行车,跟那时唯一的好友发了一个短信。在那个短信里,我告诉她我将走进一个自己从未涉足的世界,一个传来“归属”这个词并让我产生共鸣的世界,一个我以前十分惧怕的世界。那时我大概是想在自己的生活轨迹外找一个避风港吧,也有可能自己真的是在找“价值感”。不管是什么原因,从那天起,我决定离开“物院的生活”,到那个陌生、也许危险,但至少看起来充满阳光的世界里去——我想融进那个世界,晒晒自己早已在自习室里霉烂的内心。
多么可笑的想法啊:离开熟悉的生活,到未知的世界里去找避风港。如果不是记得自己那段时间的歇斯底里,我大概也不会相信自己居然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。那时的我正式休学也有半个多月了吧,那半个多月里我每隔两三天就要回一趟汉口看心理医生,每次都要浪费半天左右的时间,而回到学校以后,我依然静不下心来学习:每每坐在昏暗的房间里,我任一个动作都会带来哭或者砸东西的冲动;当我终于收拾好了东西去自习室,又常常因为周遭一些无法避免的噪音弄得我“浮想联翩”,最后仓皇逃离——
那时的我太害怕留在脑子里的记忆;太害怕空虚的感觉;太害怕一个人,没人需要,没人关心……
在“种太阳”里,我工作了两个月。两个月里,除了有几次被问到,一次无可避免地联想到,我都没有回想任何过去的事情。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,很多话要说,很疲惫,但也让我那些苦痛没时间也没精力钻进我的脑海里。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已经阔别了多少年,我根本就不曾拥有过也说不定。每天工作、聊天、生火、吃饭,这日子,纯粹到了不真实的地步——
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早上起不来床,直到有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做了那么多可有可无的事情,直到有一天我猛然意识到——“归属”也好,“价值感”也好,一切都是幻觉,而“避风港”,避风港……
一直以来我知道自己在逃避一些东西,但我一直不清楚自己在逃避什么。有时候我以为我害怕关于高中的回忆,有时候我觉得我是在逃避自己智力不够专研理论物理的现实,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在想要逃避家人和那个朋友给我的关心,逃避自己无力偿还的那些恩情。如果我真的在逃避这些东西,那么这里确实是我找到的最好的避风港。但是,这个避风港却没法让我逃避也许我真正无法面对的东西——
回武汉的第一天晚上,我被一场大雨困在物院,和王佳宏在一起。
“这几天我一直在想,我在这里这么拼命地干活,究竟是为了找‘价值感’呢?还是仅仅想帮小飞?”我在那久违的物院大厅里踱着步。
“你是想帮小飞。”他回答得斩钉截铁。
我没再多说什么,因为我心里,也是同样的这个答案,只是自己一直都不肯这么干脆地承认而已。随着自己的体力逐渐透支,我早已察觉自己没有可能找到我想要的“价值感”了;不少同事那察觉不到任何真意的安慰,感觉不到任何行动力的搪塞敷衍,也让我那“归属感”成了雾花空影;休养的这些日子我内心空虚依旧,那所谓的“避风港”风雨飘摇:如果不是因为想待在小飞的身后,尽我所能为她做一些事情,我留下来还能因为什么?
“我不想做什么第一,比起那个,我更喜欢做骑士背在身后的盾。”一天下午,我这么跟小飞说道。记得那天小飞挺高兴,我也觉得很安心。
“你是个人,我没有把你当机器。”雯洁赌气那天,小飞电话里哽咽着这么说。而我的回复是“我不会让我出什么闪失,这副身体我没打算让它现在就坏掉。我也不会让雯洁出什么乱子的,你放心。不会有什么事的,别哭了,好么?”那天,我知道她很担心我和雯洁,但我真的很无力。
“海选继续。”每次李可欣和毛赛拿着男女关系方面的问题打趣时,我都会说这句话。“海选”最开始是他们提出来的,最初的缘起似乎是小飞说干完“种太阳”她要从志愿者中找个男朋友。因为那时我直接负责志愿者的档案管理和分组,所以“海选”工作自然而然落在了我的头上。那时大家都觉得这种说法很有趣,而我每次真心假意地提到也都会有各种不同的喜剧效果,所以我很喜欢说这句话。
“我只是一个小女孩儿……”那天她在北京,因为一些事情弄得很崩溃。她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,哭着说了很多。我没有说话,只是在那时,我突然觉得内心变得很安定。那种感觉像什么呢?我那时做了一个决定,在她回到正常状态以前,和董薇一起应对一些她那时无力应对的事情。直到她状态恢复。没什么时候自己比那时更像一副真正的后盾,抵挡着前面的锋芒,还能体味从背后传来温馨的热量。
不久前我发表了一篇日志,一个高中时代的同学回复说想不到我会成一个所谓“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”。我看到那个评价觉得很震惊,但并没有觉得很意外。“她还没有成功,而我能留在她身后的时间,最多大概也只有我回到物院前的那半年。现在我所想的,只是尽我所能在她背后替她减少一些烦恼,如此而已。另外支撑着她的有很多人,我只是其中一个。从我的角度来说,我喜欢成为后盾的感觉。如果你对我高中那些年的生活有些了解,应该明白对于经历了那许多的我来说,没什么比得上背靠背相互依靠的温暖的,无论那互相依靠的时间多么短暂。”我这么回复道。但回复中,我还是提到了那个自己不敢正视的说法:“回到物院”。
什么是回到物院?
那不仅仅是重归一个人面对稿纸推演计算的生活,那不仅仅是重归升学、考研、考博,进研究所的生活。其实回到物院更意味着我将不得不重新回到孤独,重新开始我那无休止的对过去的审视,对我从小学起种种经历的审视,对我大一混乱生活的审视,更可怕的是,对我这两个月“种太阳”的审视。当我发现这两个月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幻觉,当我发现自己这两个月的生活思想是如此的荒唐,当我发现自己因为懦弱而逃避自己的生活、逃避自己的孤独长达两个月之久,我会怎样?
“我不希望你参加种太阳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,那样想会影响你的判断。”前几天,小飞这么对我说。她让我那天晚上什么都不要做,好好回想一下过去,审视一下过去,我的,还有她的。
那天,我很痛苦,太多我不想面对的东西,那天都不得不去正视、去面对了;但那天我也同样无法拒绝,不仅因为小飞需要,更因为我心里明白那些事情,总有一天,我会不得不去面对。于是之后有一个多小时,我都在回忆,每次长度都特别短,但我尽力回忆着——
我了解到自己加入种太阳不仅和“种太阳”的宗旨无关,更与我一直念叨的寻找“价值感”没有任何联系。我只是在寻找一个有人的地方,寻求和人互相依靠的温暖;我了解到自己那个深夜之所以会对那个陌生的世界产生“归属”的幻觉,仅仅因为那个词来自小飞;我了解到这么久我一直努力捍卫的,不是“一个组织一个心脏”的理念,而仅仅是小飞的感受;我更加明白自己从未想过成为“种太阳”的盾,我口里的那个骑士,就是小飞本人。
真是没出息的想法啊,一个半生追求理性的人,一个本该用明确的目标和价值感武装自己的人,居然会被“温暖”这样毫无力度的名词牵着鼻子走了两个月,而且还恋恋不舍地想再走第三个月,第四个月……如果我真的这么走下去,那我又该如何给过往那四年多的努力,以后那了除“罪恶感”的憧憬一个什么样的交代?
当支撑我留下的一切都已不再,也许真的就是我离开的时候了。最近我常常会想起记者团,想起老团长宽容的微笑,想起我们的分管主席干练的眼神。曾经,我辜负了那一切,现在呢?
现在呢?